伫立栈桥观水云

首页 > 教育新闻 > 新闻阅读存档/2017-09-08 / 加入收藏 / 阅读 [打印]

    名家笔下 海是动的,山是静的;海是活泼的,山是呆板的。昼长人静的时候,天气又热,凝神望着青山,一片黑郁郁的连绵不动,如同病牛一般。而海呢,你看她没有一刻静止!从天边微波粼粼的直卷到岸边,触到崖石,更欣然的溅跃起来,开了灿然万朵的银花!——选自冰心《说几句爱海的孩子气的话》

    青岛的栈桥,和杭州西湖的断桥一样,成为一个城市景观的标志,只不过前者多了中国近代史的沧桑,后者多了民间传说的浪漫。

    长达440米的栈桥,剑一般劈波斩浪,犹如长龙卧波,从太平路直入风起云涌的胶州湾。这座桥下是大海的潮涨潮落,桥上是天空的风云变幻。一端连着青岛城市史的起点,一端连着青岛的今天。

    栈桥初建于光绪十八年(公元1892年),是青岛最早的码头。为配合章高元驻防胶澳,清政府道员龚照屿始建青岛前海铁码头(今栈桥),所需铁材产自旅顺船厂,以供海军停泊舢板、运卸货物。栈桥自从诞生,就成为青岛历史最好的见证者。

    1897年11月14日早上7时许,德国海军在晨雾迷蒙中,从栈桥登上胶州湾陆地。驻防胶澳的总兵章高元,面对借口“来此游历、登陆操练”的德军,竟然看不穿无耻的谎言,信以为真。德军不费一枪一弹,登陆后很快控制了局面,武力胁迫,后来签订了《胶澳租借条约》。栈桥边的狂风恶浪上了岸。青岛沦为德国的殖民地。

    今天的游客,来到栈桥,在回澜阁下,凭海临风,极目四望。白色的巨浪拍在脚下的防浪堤上,轰然作响,哗地散开,激荡起万千碎玉。小青岛上白色的灯塔,耸立百余年,对应着海军博物馆停泊的军舰,能想到1897年冬日的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吗?

    历史那么远,又这样近。1914年,日本借第一次世界大战,德国无暇东顾,与德国开战。日本海军在栈桥举行了侵占青岛的登陆仪式。1922年北洋政府收复青岛主权前夕,所调派的两艘军舰也是在栈桥登陆,配合陆军完成了庄严的收复仪式。1938年,日军再次侵入青岛,并在栈桥举行了登陆仪式,以炫耀侵占青岛成功,并将青岛市长沈鸿烈亲笔题写的“回澜阁”匾额掠往日本,在东京陆军博物馆内展出。1945年,美军又以帮助青岛接受日本投降为名进驻青岛,也是从栈桥登陆。风雨百年,波涛汹涌,栈桥成为德、日、美军侵占青岛的历史见证,同时,栈桥也成为青岛的象征。

    历史的宏大叙事都铭记在这座与胶州湾相伴相生的桥中。这是历史的风云。这座城市的历史上,还晃动着诸多文化名人的身影。他们的身影伫立在海天深处,定格在百花苑名人雕塑园。而我,此时,在华灯初上的夜晚,在回澜阁凭栏望海,看天上的星斗,地上的街灯。相互辉映的光芒,伴随着凉爽的海风,将我的思绪带到上世纪30年代的青岛,与诸多客居青岛的作家邂逅。

    1931年至1933年,沈从文在山东大学执教。他不是酒中八仙的一员,热闹,从来属于别人。孤独的沈从文讲完中国小说史,携一本书卷,走向人迹罕至的太平角,坐在海边的礁石上读书,看云,沉思,任拍打着礁石的海浪卷起千堆雪,散去复回。多年之后,仍然无法忘却青岛海边的云,他在《水云》文中写道:“论色彩丰富,青岛海面的云应当首屈一指。有时五色相渲,千变万化,天空如展开一张张图案新奇的锦毯。”青岛的云天,赋予沈从文写作的灵感和创作的激情,海市蜃楼没有出现,但“有青春的嘘息,煽起人狂想和梦想”。

    1934年端午节的前一天,萧军和萧红到了青岛。萧红创作了长篇小说《生死场》,萧军完成了长篇小说《八月的乡村》。二萧与荒岛书店老板孙乐文来往甚密,在他的帮助下,与上海的鲁迅先生通信。后来,在青岛的中共地下组织遭到破坏。一天晚上,荒岛书店的老板孙乐文,把萧军秘密约到太平路海滨的青岛接收纪念碑下,交给萧军40元路费,让两人悄悄离开青岛去上海,去投奔鲁迅先生。

    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,雪碎冰崩浪打礁,萧军萧红从栈桥上船,又踏上了风雨飘摇的流亡之旅。在这个美丽的岛城,安静地生活了半年,来也匆匆,去也匆匆。

    1934年夏天,苏雪林和丈夫一起游览青岛。他们和东道主山大教师周先生一起到太平角野餐。苏雪林描写了盛夏正午的太平角。观赏海边礁石下的巨浪,苏雪林感叹,“造化的元气是这末(么)的淋漓浩瀚;这末(么)的涵盖万有,弥纶六合,令我们渺小的人类只有低头膜拜,更无言语可以赞叹”。

    海洋,是如此的浩瀚。一个城市的风云历史,与永恒的大海相比,可谓短暂。一个城市的过客,来到海边,可谓渺小,留下了鸿爪雪泥,但水云激荡灵感,留下了作品。

    又一阵海浪涌上来,潮音弥漫。历史的风云消退,作家的水云消逝。个人的记忆登场,如同栈桥上空的流云。每一位青岛人,每一位来青岛的游客,都会在栈桥留影。大海是永恒的,但渺小的我们,多么看重个人的记忆和微末的悲欢。

    我记忆中的栈桥,有两个最美的画面:一是冬天的阳光下,波浪不兴,海面如镜。海水退潮,栈桥两旁裸露出金色的沙滩、赭色的礁石。海鸥群集,在沙滩上觅食。一会儿盘旋着飞向海面,翅膀拍着海水,又高高飞起。此时,栈桥上游人稀少,静享阳光海滩与海鸥,放飞思绪,心灵安宁。二是初秋的傍晚,在栈桥上漫步,风鼓荡着衣袂,凉爽宜人。在20世纪30年代,青岛的游览手册上曾载有这样的诗句:“烟水苍茫月色迷,渔舟晚泊栈桥西。乘凉每至黄昏后,人依栏杆水拍堤。”旧时青岛八景之一的“飞阁回澜”,指的就是秋日满潮时的栈桥。思绪在当下与历史之间穿梭,在回澜阁下,望着夜色中的小青岛,岛上灯塔红光闪烁,流光溢彩,飘浮于海面波涌之上,勾勒出青岛一大胜景——“琴屿飘灯”。想起一首诗:“茫茫海湾有红灯,时明时灭自从容,翠岛白塔沐夜色,琴屿飘灯传美名。”小青岛形如古琴,水如弦,风吹波音铮铮如琴声,故又被人们称为“琴岛”。岛上有一白色的雕塑,一位少女,手持七弦琴,将美妙的琴音传向海天浩淼处。

    十几年前,我工作的单位距离栈桥不远。无论春夏秋冬,吃过中午饭,要么去高密路上的学苑书店泡着,要么去栈桥呆着。那时的我,在栈桥静思默想,幻想将来写一部小说,就叫“栈桥之恋”,有关爱情,有关生死,有关离别。那时的栈桥上,为游客拍摄照片的,相机用的是胶卷。如今在栈桥为游客拍摄照片者,虽然已经换成了数码相机,但是生意已经大不如从前。因为人人手中都有手机。

    一晃,一个时代过去了。栈桥依然,而我在这个城市里奔波,头上开始飞霜。

    我们都是这个城市的过客,一代代人来了,一代代人离开,只有栈桥和它脚下的海,是这个城市的沉默的守护者。

    (作者柳已青 系半岛都市报编辑)